「你俩也跟过来。」邵勋招了招手,然后与十一子一前一后,出了龙鳞殿。
他们很快来到了一处校场上。
此地摆了许多草人、箭靶,围墙边一堆器械架,插满了各色长短兵器。
地面被踩得结结实实,时不时有马蹄声响起。
见到邵勋抵达后,正在演练骑射之术的数十少年纷纷下马,拜倒于地:「拜见陛下。
」
「起身,继续操练。」邵勋脸色一肃,道。
「诺!」数十少年齐声大喝。
「听闻你和雉恭比试过箭术?」邵勋问道。
「嗯。」邵渥应道。
邵勋翻开儿子的手掌,然后满意地点了点头,道:「会骑射吗?」
「会。」
「走,上马。」邵勋让人牵来两匹马,与十一郎一人一匹。
上马之前,两人各自套了一身皮甲。
「此甲用三层鹿皮层叠打制而成,皮皆用草碱仔细洗过,你看是不是很干净?」邵勋问道。
邵渥低头看了看,道:「阿爷,我知道这个的。孙熙在承天门外立甲之时,我曾仔细看过,没有油斑,味道也不刺鼻。听说很贵?」
「那是孙熙把之前花费乃至靡费的钱都算进去了。」邵勋笑道:「真论起来,比一般的皮甲贵,但也就贵个一两成左右。假以时日,兴许更便宜呢。」
「还能更廉?」邵渥好奇道。
「自是可以。」邵勋说道:「宇宙万物既然存在,便皆有定理。若穷究其道,好东西层出不穷。」
「阿爷,我见工匠制器之艺皆靠口口相传,他们也不穷究道理。」邵渥说道。
「唔,掌握道理是有好处的。」邵勋招呼儿子上马,先慢跑几步,熟悉跨下战马的脾性,嘴里说道:「工匠知其然不知其所以然,其师教他这么做,他就这么做,一点不改。
或者想改,却没底气。只有极少数聪慧且敢于突破之人,才敢小小改动一番,却也说不太明白其间道理,只是经验告诉他们应该这么做。」
「可若掌握了道理,那就不一样了。大道之理告诉我们这样做会怎样,那样做会怎样,这是知其然,又知其所以然,往往能够推陈出新,弄出以前从未见过的东西。」
「阿爷,母亲没说过这些,我听不懂,你教教我吧。」邵渥靠了过来,眨巴着眼睛,
说道。
见去疾一副求知欲旺盛的模样,邵勋老怀大慰,道:「便以孙熙所制草碱为例,此物若交给工匠,他们只能拿草碱按部就班去洗皮甲。可若知道草碱之性,明其道理,你脑子里就会一瞬间想出好几种草碱与他物相融、相合,变成新物的办法。此等新物,以往从未出现过,甚至你都不知道会弄出什么,但如果运气不错,说不定就出个利国利民的好物了。」
「这就是化用大道之理么?」邵渥问道。
「不错。」邵勋顿了顿,又道:「去疾,你觉得宇宙万物有多少种?」
「不知。」邵渥摇了摇头。
「那你觉得有没有可能出现新物?比如人明析道理之后,利用此理,做出新东西?」
「草碱不就是么?」
「善。」邵勋笑道:「这就是为父重理甚于重物的原因。」
说罢,一夹马腹,前冲而出。
战马疾驰如电,耳畔满是呼啸的风声。
奔出去数十步后,邵勋的腰肢猛然向后仰去,后背几乎贴上马臀。
战马长嘶一声,四蹄仍循着笔直的轨迹狂奔,七八载驯出的灵性让它知晓此刻不可偏斜半分。
「中!」邵勋暴喝一声。
弦鸣压过了风声,箭矢破空而去的刹那,他起身伏鞍,兜马回转。
三十步外,箭靶上一支白翎箭兀自震颤不休,尾羽正对着他疾驰而来的方向。
校场上爆发出了猛烈的喝彩声。
回身射!
这等技艺他们才开始练,天子却早已信手拈来,
邵渥亦目瞪口呆。
他也练了几年骑射了,别人都说他有天赋,步射与五舅(庾翼)不相上下,骑射也还行,但只是规规矩矩骑着马朝前方射。
他很清楚,回身射看似花哨,但战场上有时候就逼得你不得不使用这等技艺,花哨却又实用。
想到此处,邵渥也策马前冲,瞄着正前方一个草人,循规蹈矩地按照传统技艺,射出了一箭。
箭矢穿透草人而去,坠落地面。
没有任何出彩之处,但稳稳收获一颗人头,不错了。
父子两人整整玩了一下午。
邵勋仿佛要把过往的父爱缺失全部弥补给儿子一样,玩完了骑射,又带着他步射,甚至还让人拿来一领铁铠,看着去疾摇摇晃晃撑起明光铠时艰难射箭的模样,哈哈大笑。
邵渥也很兴奋,披甲步射他还没试过,真的是不一样的体验,难度很高。
日落西山之时,去疾满头大汗,却觉得通体舒爽,唯一不适的就是双手微微有些抖。
父亲说他是「细狗」,他不解其意,却笑得很开怀。
父子二人离开校场时,万象院那边也散会了。
太子邵瑾乘攀而至,远远看见邵勋时,立刻下来行礼。
「六兄。」邵渥擦了擦额头的细汗,上前行礼。
邵瑾皱眉看了下他。
天比较热,太子身穿袍服,一丝不苟,哪怕里面已经热爆了。
反观汉王,这会居然换了身短打葛衫,发髻也有些散乱,没点模样。
他暗叹了声,以前他也可以这样尽兴,现在却要注意影响了,毕竟他是太子,一举一动都会被有心人留意。
「今日如何了?」邵勋问道。
「今日激辩‘以厚生而失生’,驳斥了诸多不合礼制之举。」邵瑾说道:「记录今晚便可送至一」
「送到芳华院吧。」邵勋说道。
「是。」邵瑾应道。
应完,目光若有若无地落在十一弟身上。
「辩了七天,总算有点效果。」邵勋说道:「再辩几日,六月前结束吧。经此一遭,
士风多多少少有些改善。你可有什么说的?」
邵瑾整理了下思绪,道:「六月初一朔日大朝会上,父亲或可昭告天下,令诸士革弊旧风,遂行新法。如此持之以恒,则新风蔚然,国大治矣。」
邵勋点了点头。
这算是中古时代大梁版本的整风运动,整挺好。
「诏书你来拟写,交由朕审阅。」邵勋说道。
邵瑾心下一喜,面色沉稳如水,道:「遵命。」
邵勋也亲昵地拍了拍六子的肩膀,这既是对他的一次锻炼,也是给他建立威望的机会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