通天河南岸。
以黄天信众为核心的青州黄天军,并非不勇猛、顽强,也并非缺乏军心、战意。
可在历经十年沉寂打磨,已经完成兵甲和战法变革的镇辽军面前,他们所有的努力都显得那般孱弱与苍白。
尤其是当那些陈列在岸边的巨大宝船从侧面甲板处,将那足以轰塌城墙的粗壮灵纹炮火倾泻而下时。
那一瞬的剧烈轰鸣,再强大的躯体、再坚定的意志都已经没有了意义。
激战只一日,大河南岸构筑的防线便就此告破。
自北向南居高临下的镇辽先锋铁骑势如破竹,几乎没有耗费多少工夫,便拿下了数座郡县,为后续大军提供了足够稳固的立足根基。
之所以这么顺利,除了镇辽军刀兵之利、兼有撼山灵纹炮这一无双攻城利器外,也因为他们来得实在太快、太突然。
饶是那些郡县已经做出了不少准备,依旧被打了个措手不及。
几乎还没有反应过来便丢了城门,眼睁睁地看着那些幽州虎狼踏着铁蹄长驱直入,轻而易举地摧毁了他们的所有抵抗。
不少黄天道人被飞速划过的雪亮马刀斩落头颅的那一刻,依旧满脸错愕,实在想不通。
那辽阔汹涌的通天河天险,竟然就这么被跨过了?
开什么玩笑!
要知道十年前那场惨败殷鉴不远,整个青州没有任何人敢于小觑、漠视那些镇辽虎狼的强大与勇悍。
此番为了阻止那些虎狼铁骑渡河南下,他们集结了大量力量,陈兵于通天河畔。
原本计划着能跟对方慢慢耗下去,将之拖在对岸。
等到各州友军赶来,再与冀、兖州方向完成合围,或许就能重演当年一战覆灭神策、天策两支大军的旧事,彻底解决镇辽军这个北地边患!
可现如今看来……
他们终究是太天真了。
低估那些镇辽虎狼、也低估了那位燕国公。
对方远比他们想象中还要强大、也更加可怕。
……
“幽州那位……南下了!”
别苑雅致,曲水流觞。
几名文士模样的雅士,衣衫大敞,发丝随意飘落,极尽风流。
只是在其中一人说出这话后,正于身前流水中不时捞起一盏琼浆的几人,面上的神色先后露出几分凝重。
片刻之后,终是一人打破沉默,叹息一声笑道。
“也算是意料之中。”
“幽北一地固然广袤,却不过区区木柙,又怎么可能困得住那头凶猛的虎兕?”
如今天下纷乱,就算抛开黄天道不谈,各州各郡的野心之辈也是互相攻伐不休,名为讨贼戡乱、实则行那吞并之举。
时至如今,就算是再天真的人,也能看出他大雍姬氏大势将去。
当此时,正是大丈夫砥砺奋进之时。
那幽州韩绍有所动作,再是正常不过。
的确称不上什么稀奇。
只是话虽如此,可这也太快了!
谁也没想到那位燕国公在以雷霆之势扫平袁奉和并州丁轨后,竟没有半点停留便直接选择了再次南下。
‘嘶——不应该啊!’
按照他们的想法,那位燕国公此时最好的选择,便是一动不如一静。
先将并州、涿州以及彻底连成一体的幽州消化,等到成为名副其实的‘大燕王’之后,再谋夺其它。
而不是像这样,迫不及待地选择直接南下。
‘何以急切至斯?’
他们一时有些想不通。
毕竟他们注视、研究那位燕国公已经许久了,自认对那位年轻的燕国公还算了解。
别的不说,单说对方当年能在气势如虹的紧要关头,伪作被天谴劫气重伤,选择急流勇退。
而后在幽北那片苦寒之地一缩就是十年,便可看出那人的隐忍与城府。
是的!
随着韩绍不出手则已,一出手就是惊天动地的连斩数尊九境太乙,很多人都猜到韩绍当年所谓的劫气缠身、道途断绝,全是伪装出来的!
目的不外乎,从当年天下瞩目的境遇中解脱出来,不断在暗中积蓄实力罢了。
而这样一个心思深沉之辈,又怎么可能蠢到如此沉不住气,从而选择如此急切地挥军南下?
这一刻,原本以为对那位燕国公已经足够了解的他们,全都陷入了沉默。
就像前些日子那场与青州黄天军爆发的那场渡河之战。
那能够牵引北斗星力汇聚成阵的巨大宝船、那足以威胁到大修士的戮神弩……
一直自以为将那位燕国公置于眼皮子底下的他们,竟然直到它们于战场逞威的那一刻,方才知晓它们的存在。
“好几十万人啊,真就割草一般的就没了……”
回想起那一战过后,他们看到的那惨烈战场痕迹,饶是他们自命矜贵高居云端、从未将那些蝼蚁草芥放在心上,还是忍不住为之感慨唏嘘,并且心中为之一寒。
毫无疑问,今日之镇辽军比之十年前,更加强大了。
当初的青州黄天军不是那位他们的对手。
一战之下,菁华尽丧不说,就连渠帅程元义也殒命阴平城。
如今匆匆十载,尽管他们已经恢复了元气,并且在一定程度上得以壮大,可在镇辽军面前,怕是只会比十年前还要不堪!
“青州挡不住的。”
水流汩汩,顺流而下的酒盏,于溪流中浮浮沉沉。
有文士拢了拢宽大袍袖,待酒盏漂至面前,抬手虚引,酒液凌空而起,化作一道晶莹弧线落入喉中。
浅浅吐出一口酒气后,语气肯定地叹息道。
“等不到各州黄天军来援了,要不了多久,整个青州就要落入那位燕国公之手了。”
说完这话之后,他顺势望向席间的两人。
“你们该早作准备了。”
被目光注视的席间两人,正是来自青州的顶尖世族。
此刻听到这话,不禁蹙了蹙眉。
“再加上我们也不行?”
似乎觉察到了他们的不甘,说话的那人没有继续说话,而是将目光转而望向今日在座席间的其他人。
“你们觉得呢?”
席间众人闻言,互相对视一眼,终于有人抬眼望向席间青州两人,反问道。
“你们两家比之汝南袁氏如何?”
此话一出,席间两人握着酒盏的动作一僵,明白过来自己说了蠢话的他们,面上的不甘之色飞速褪去。
汝南袁氏累世簪缨,积累如何深厚自不待言。
可就是他们也在那位燕国公手中吃了大亏,如今伤筋动骨不说,就连家主袁奉也因此陨落。
他们两家虽说在青州为最,可要说放在天下、放在汝南袁氏这样的顶尖世族面前,说实话,不够看。
“良禽择木而栖?”
面对两人试探着说出这话,在座席间沉默一瞬,继而齐齐轻笑。
“倒也不至于如此,只是暂时低头而已。”
什么是世族?
昨日他大雍姬氏问鼎天下,他们协理地方。
明面上口呼‘万岁’、恭谨侍奉,实则却是与之共享人道权柄。
明日黄天道起事、势不可挡,他们也可以披上赭黄道袍,口称‘无量’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