——
天亮之后,梦境就像泡影一样,消失了。
小红起床干活,先把笼子里的鸡鸭放出来,然后伏低身子,伸手去笼子里捡蛋,小心翼翼。
她还记得,有一次,她不小心摔碎一个蛋,被奶奶骂了一天。甚至在吃饭时,奶奶把她的饭碗抢走,不让她吃,态度特别强硬。
一回想那个场景,她的心和肝都忍不住颤抖,恐惧的种子早就在内心深处埋下,随时随地都在萌芽。
这些年,她讨厌爷爷奶奶和亲爹,但同时,她又发现,自己学到了他们的坏毛病。
比如在做梦的时候,梦里的她比爷爷奶奶更坏。
特别是昨晚上的梦,她还隐隐约约记得一些。
梦里的她居然杀人了,这是白天的她不敢干的事。
捡完蛋之后,她洗干净手,去哄摇床里的弟弟丑剩。
丑剩哇哇大哭,尿布湿漉漉。
小红心情不好,看见他尿床,忍不住动手打他。
不是打屁屁,而是打他的小脸。
小红暗忖:反正你小,不会告状。
打完之后,她给他收拾干净,然后把他背到后背上,去厨房煮饭,顺便给丑剩煮稀饭。
亲娘死后,他们颇有姐弟俩相依为命的意思,因为照顾小娃娃的活都是小红干。
冯老妪一有空就去找三姑六婆聊天,打听那些等着嫁人的姑娘,迫不及待想给儿子冯吉取个新媳妇,再多生几个孩子。
冯吉则是一有空就抽水烟,眯起眼睛,时而陶醉,时而苦闷,吞云吐雾。即使听见儿子哭,他也不会去抱一下。
今天,冯家的日子过得与往常不一样。
吃完早饭之后,冯老头和冯老妪在屋里翻箱倒柜,找出像样的衣衫,穿身上。
在冯老头的带领下,全家人进城去。
路上,小红十分窘迫,背着弟弟,时不时低头看自己的脚。因为脚上的鞋子破了两个洞,那洞洞恰好是在鞋尖,最显眼的地方,大脚趾头时不时暴露出来。
她不喜欢这样。
平时在家的时候,她不在意身上的衣衫鞋袜是否破烂,但出门去见外人时,她的羞耻心像野草一样,疯狂生长。
怀疑别人会盯着她破洞的鞋子看,怀疑别人会议论此事。
即使别人同情她,她依然觉得难受至极。
特别是想到亲妹妹正在大户人家享福之后,她的郁闷和羞耻心达到顶点。
她宁愿那个亲妹妹在吃苦,比她过得更差。
如果真是那样,她才会好受一些。
冯老头、冯老妪和冯吉正说说笑笑。
其中,冯吉最为乐观,一副“老子走运,即将飞黄腾达”的自信模样,走路大摇大摆。
冯老头仿佛这个家里的将军,指挥其他人该如何行动。
他说:“孩子奶奶,等会儿你看见那个孩子,就冲过去抱住她,好好哭一哭。”
“说些好话给她听。”
“她如果心软,这事才好办。”
冯老妪笑眯眯,说:“但愿她像她娘一样,是个没主意的软骨头。”
“到时候,咱们就能拿捏她。”
冯吉不以为耻,反以为荣,把下巴抬得高高的,笑得如沐春风,说:“可千万别像我,如果像我,恐怕是个爱打架的母老虎。”
“到时候,跟咱们打起来。”
冯老妪不乐意,伸手捏他胳膊,斥责:“你别乌鸦嘴!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