明德殿中,齐帝得到消息,大理寺禁院外有两人欲探望太子。
一个是安河王,另一个正是以粗暴直白之语为太子澄清谣言的甘家女,甘兰棠。
太子只见了前者。
*
外面下了一层雪粒,打在油纸伞上沙沙作响,祁承友皮靴踩着薄雪,很快来到晚青宫,也就是太子在禁院暂住的地方。
在下人的服侍下换了鞋子,方入内。
扑面而来的暖气顿时将周身冷气蒸湿了,连呼气都湿漉漉的。
大皇子巡视一眼,紧绷的表情慢慢松弛。
宫内布置妥帖,没让他受罪。
再往里走,大皇子看到一架巨大的秋千,搭秋千的木头全是金丝楠木,太子一身朱红色单衣,长发未束,懒散的窝在秋千里,摇呀摇,脸色被屋里的炭火熏的绯红,看起来自在极了。
周身的温度越发热了,大皇子有些不自在。
太子虽着单衣,但从上到下遮的严严实实,腰部往下埋在毛绒毯子里,并无出格之处,大皇子觉得不自在,又忍不住一眼一眼的偷看。
祁元祚正雕着一象牙,以象牙得大小,太子在研究微雕?
祁承友走近发现,看到了太子腿上的设计图纸,这婴儿巴掌大小的方形象牙竟要雕出九条龙!
九条龙还不能胡乱雕,它们还得组成一个‘瑞’字!
看工笔,是太子设计的样式。
他已经雕出了一条龙的雏形,每刻一下都万分小心。
大皇子生起一股火气。
他重咳一声。
祁元祚分了他一丝余光
“做什么?”
祁承友:“你身体不好,费神做这无用的东西干什么?若想要,本王找个工匠给你雕了。”
他话冲,祁元祚不跟他计较。
“父皇生辰将至,孤总得有拿得出手的礼物。”
“图纸设计为‘九龙献瑞’,费了孤一番心思,大齐内能短时间雕出这件作品的雕师,极少。”
少到什么程度?反正皇宫里没有。
九条龙设计的极为精细,且互相缠绕在一起还得用它们的身体组成‘瑞’字,只这副设计图就让祁元祚想了好几天。
确定了送什么礼,再找雕师,发现一时半会找不到,为了保留这个惊喜,还不能大肆的找,祁元祚只得自已上手了。
这件礼物难就难在‘微雕’二字,缩小了雕出来,作为玉佩、项链等挂饰是世间罕见,放大了雕出来,不像话。
很费神。
盯的时间长了,感觉眼睛都僵了。
祁承友还是不乐意他做这些
“病还没好,万一因为这东西又加重了……”
想到这,祁承友看那块象牙看仇人似的。
祁元祚将手中东西放下
“大哥来就是为了说教的?”
祁承友软了话
“你别生气,本王不说了,本王担心有不长眼的欺负你,抄完尹家就过来了……”
“我在禁院外看到了甘兰棠。”
大皇子言有踟蹰,隐晦道
“甘台明还没死,尚有利用价值,甘兰棠未必不是一个好选择,大不了日后去母留子。”
太子十三了,该议亲了。
总要有一个女人为太子生下后代,甘兰棠的身份,是一大助力。
这事本不该大皇子提,但是他酸。
爱情令人乱分寸,说的就是大皇子。
天知道他看到甘兰棠和他一样要求见太子的心情。
他真怕太子被甘兰棠的痴心打动了,女追男隔层纱,人家千金大小姐为你自污,多么爱啊。
他分明酸的不行,还装作大度,以替太子考虑的口吻提起此事,试探太子的态度。
祁元祚慢慢坐直了身体,立肘于秋千扶手之上,两根手指屈抵着太阳穴撑着脑袋歪头看他。
大皇子肌肉绷紧。
祁元祚情不自禁的转着血玉珠子。
“如今外面都怎么传?”
祁承友不知该如何复述。
祁元祚向后依靠
“你不说,孤来猜猜。”
“甘家小姐出生清贵,才华横溢,姿容典雅,配太子足够了。”
“甘家小姐太子都看不上,难道世上还有比甘小姐更优秀的吗?太子莫不是想娶神仙吧。”
他无甚情感的念出这两句。
“是这样吗?”
大皇子苦笑,没错,这才过了一会儿,外面的传言更乱了,甘兰棠一番澄清,虽然影响了甘家的清名,但是又出现了一批歌颂甘兰棠勇敢追求爱情的文人名士。
甘家是文人的标杆,是文人与武将打擂台的压阵人,他们不会轻易让甘家倒台,否则群龙无首,他们便与无首的武将落到了同一层次上。
这才是甘家屹立不倒的政治意义。
表面是文学的动荡,实际上是政治交锋。
若上位者重文,自然会捧出几个大儒。
若上位者重武,自然想方设法压制文人,第一个宰的就是甘家这种领头羊。
甘台明从五姓倒台中看到了领头羊的下场,才想赶紧自污隐退。
但文人焉会让甘台明隐下。
有甘台明在,文人永远比单纯的武将更能掌握话语权,他们有一言令天下人响应的领袖大儒,武将们有一言令天下人服从应召的帅将吗?
不就是甘兰棠痴恋太子吗,这哪是污名,这是勇敢追求爱情的好事啊!
至于之前太子被冤枉玷污,没人在意。
事情发展到这一步,已经进入了死局,保尹党为了不让尹太尉倒台,拉上太子共沉沦架起甘家搅混了池水,却不了将池水搅成了滔天巨浪。
如今尹家没保住,事情严重程度即将上升到文人乱国程度。
这些个读书人,为了自已的利益,居然想踩着太子上位。
这架势,生拉硬拽,他们也得将甘兰棠黏给太子。
要么太子被废,要么太子与甘家联姻,无论如何,甘家不能输,文人一方不能输,这就是长安城内各方势力的意图!
当初力保尹家的公卿如今也自发站队甘家,反正无论如何,必须将太子踩下去!
祁元祚凭着流言就能猜出文人的心思。
只是他不惧,长安城内的文人不代表天下文人。
离开江南前,他留了一步棋,如今正巧能用上,算算时间,也快到了。
“皇兄。”
“孤想要的东西会自已去拿,不需要任何人为孤助力。”
太子是这样说的,大皇子却从他漫不经心的语调中感受到了他对甘家的漠然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