徐溥离开文渊阁时,心里很是纠结。
因为从情理上来说,内阁目前就两个人,他应该在立场上跟刘吉保持一致。
虽然二人年岁相当,但刘吉资历太过深厚,宰辅的经验比他徐溥多多了,他不该怀疑刘吉观事的准确性。
但从理智上来说,这个刘吉做事太不靠谱了,“刘”的称号可不是白来的。
跟刘吉站在同一立场上,就像是明知此路走不通还非得往前冲,不撞南墙不回头,那也太傻了。
从内心而言,他还是倾向于跟刘吉划清界限的。
“徐阁老”
徐溥刚走到翰林院门口,还没等进去,就见刘健从里面迎了出来。
徐溥上前问道:“希贤,你为何在此找我有事吗”
刘健道:“先前您让人传话来,让所有人都在参劾掌院学士张峦的奏疏上联名,本来已收集得差不多了,但适才西北捷报传来,翰苑同僚震惊之余,纷纷议论,认为此事应当慎重再议。”
徐溥叹道:“我此番回翰苑,也是为叫停此事。”
“这参与不参,有何讲究”
刘健问道,“据说李孜省和覃昌二人,领兵在塞外抵御鞑靼人,大获全胜,还是按照张峦所给情报方才取得的战果
“张峦远在京城之地,如何得悉千里外的鞑靼人的行军动向莫非是……”
徐溥一听,赶紧叫停:“切莫多做猜测。”
因为徐溥已经感觉到了,这帮站在儒家学术顶端的翰林,从理性角度做出猜测,张峦很可能是跟鞑靼人暗中有勾连,或是牵扯到鞑靼内部派系之争,鞑靼人要借助大明边关将士之手来教训那些不听话的部族武装。
从某种角度而言,这是当下最符合这次“神迹”的解释。
毕竟大明文官最通人情世故,做事素来讲究“合情合理”,你张峦在皇帝面前装神弄鬼,绷绷面子装装逼也就算了,还想让我们相信你真的通晓天机
不好意思,这实在是超出人类正常能力所及,别怪我们不相信。
徐溥道:“据闻,李孜省领兵出关后,埋伏于边民的营地内,待鞑靼骑兵抵达时,突然杀出,星夜破敌后立即回兵关隘。如今鞑靼兵马或将卷土重来,贼酋可能调集更多部族武装进犯偏关。”
刘健点头道:“边防本无事,或因此一闹,事便不能了了。”
徐溥道:“我稍后会去找负图商议此事,他对边事了解颇多,或可释疑解惑。”
“徐阁老为何不去兵部问策呢”
以刘健的意思,你对这一战有疑问的话,应该去找兵部尚书余子俊才对啊。
至于马文升,虽当过一年兵部尚书,但如今他只是左都御史,照理说不该过问军机事务才对。
徐溥叹息道:“既要问,还要答,且能言中要害,这个人选可不好找。朝中多数人在边事上少有深入了解过,且就算明晰也未必会应答于我。”
刘健点了点头,算是弄明白了一些事。
徐溥毕竟刚入阁不久,地位虽卓然于六部九卿之上,但从朝中声望上来说,他比之兵部尚书余子俊还远有不如,需慢慢积累资历。
所以这会儿徐溥有军事方面的疑难去找余子俊谈话,余子俊恪于面子最多敷衍几句,并不会真心跟他分析个中利害干系,内阁也就得不到想要的应对策略,无法在后续票拟中有个鲜明的立场。
毕竟徐溥可指望不上刘吉。
于是当下最好的办法,就是去找先前当过兵部尚书又被去职,直至新皇登基后才又重新起用的左都御史马文升。
如此一来,对话会更为方便快捷,也体现出了双方身份上的对等。
刘健道:“先前陛下曾派人来翰苑放风,说是只要西北有捷报传来,就可以此拔擢张峦入阁。如今果真应验,会不会是有人提前设下的局不可不慎啊!”
徐溥一怔。
他在想,怎么刘希贤的想法,会跟刘吉如出一辙呢
难道李孜省带兵打胜仗,真就那么不靠谱
以至于是个人都怀疑,这是李孜省和张峦早就设计好的阴谋诡诈,甚至让覃昌和西北将士都为之扯谎然后大家就在同一条船上了,默认军功的存在,就算陛下知晓事情的真相也会出面包庇
徐溥摇头叹息,感慨道:“若真如此,西北必定会再起波折……咱不妨先等等看,暂且不忙做决定。这边你先与我进去将差事办妥……不便在此多逗留,稍后我就会离开。”
或许是徐溥感觉到,如今翰林院上下对张峦也存在不小的戒心,尤其是那些侍读、侍讲甚至是学士,生怕张峦越级升迁,直接把本来属于他们的萝卜坑给占了。
所以一旦有涉及到对张峦入阁利好的消息传来,一个二个都开动脑筋去谤议,生怕张峦真获得军功,直接跳过他们入阁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