菲奥纳越是暴躁、急于反驳,安吉莉娅心中越是失望。菲奥纳的不理智反而验证了某些东西。安吉莉娅冷静、怜悯。她说:“不,母亲。我不知道你为什么嫉妒她,但你的确是在嫉妒她。你越是急切地想要反驳,越是暴露你内心的肯定与虚弱。”
她说:“您教导过我的。正确的事情无需辩驳,唯有那些错误的、内心虚弱的弱者,才会急于去证明自己的正确。但在表象上可以判断,越是强大也就越是脆弱。”
菲奥纳痛恨地看着她。
安吉莉娅继续说道:“但是我不关心这些事。你们的事情,大人的事情,我统统不想在意。我只想知道,妈妈,你什么时候才肯向我道歉?”
菲奥纳有些错愕。她的手握住了桌子上摆放文件的书架,似乎又想扔出去。她在流眼泪,说道:“我哪里做错了,有对不起你的地方,需要我向你道歉?安吉莉娅,你是我生下来的孩子,你是我的东西,我也尽我所能地温柔对待你,所有人里面,只有你,我绝没有对不起你。”
安吉莉娅突然崩溃地大叫起来,怒吼说道:“我不是你的东西!就算我被你生下来,我也不属于你!”
菲奥纳被她突然爆发的情绪吓到了。而安吉莉娅痛恨地盯着她,双眼猩红,身体不住地颤抖着。若不是最基本的理智与被教育的礼仪组织,她也许已经像菲奥纳那样抄起桌面上的东西砸出去。怒火“腾”得一下,几乎要烧坏了她的脑子,她急切地想要说出自己经过思考后得出的那些猜想与结论。
安吉莉娅想象自己是宣判罪行的法官。在这里,这血缘的审判庭内,她们是共轭的犯人与审判者。安吉莉娅咬着牙齿,诘问说道:“你从来不像是对待女儿一样对待我!你应该去看看别的母亲,即使是那些平民的母亲,她们是怎样对自己的女儿的,是否向你一样,把孩子逼疯成现在我这个样子?!”
“我当然和她们都不一样。”菲奥纳说道,“我比她们都要爱自己的孩子,我是这个世界上最爱孩子的母亲。安吉莉娅,你好好回忆,从小到大,你想要什么我没有给你?除了我,谁还会这样娇惯你?那些平民,从小就叫她们的女儿烧火做饭,打骂她们,我有这样对待过你吗?”
“如果你真的对外界有所了解,就应该知道和其他人比起来,我对你的爱是多么过量。我爱你,甚至于胜过爱我自己!如果你陷入危险之中,我绝对会毫不犹豫地献出自己的生命去救你!”
“爱?”安吉莉娅冷笑一声,说道:“你并不是爱我,而是爱你想象中的那个对着某人奉献一切、而对方也奉献一切给你的幻觉影像。你对我的爱实在是太伟大了,竟然能够剥夺我与其他人建立亲密关系的可能性。其实你只是一个自私的主人,不允许自己的狗与其他人玩耍,只准它在自己的脚下打转而已。”
从小到大,安吉莉娅没有任何的朋友。小的时候总督府有一位中年的女仆,由于她的丈夫也另有工作,一家人又实在拮据,无法将小孩送到别处去寄养,只好将她带到总督府的花园里,让她自己玩自己的,要有礼貌,不要顶撞了总督与她的女儿。
那时安吉莉娅要从花园里摘玫瑰给母亲,遇见了她。女孩与安吉莉娅年龄相仿,便开始聊天,对方帮她摘花,把花束摆好,告诉她自己生活在她从来没有去过的贫民区,晚上睡觉的时候老鼠会咬床脚,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。钻头搭起来的房子没有任何装饰,在下雨之后,砖块上会有蜗牛爬行。
安吉莉娅不禁神往。她与女孩交换了名字,赶着时间匆匆把绿玫瑰送到母亲的房间去。在分开之前,她与对方牵手拉钩,约定第二天还是在这里见面,从此她们就是朋友了。
菲奥纳表现得不知道这件事,只是像往日一样收下了玫瑰,并摸摸女儿的脑袋夸她是个听话的好孩子。
第二天安吉莉娅去花园等自己的朋友,她看见女仆阿姨正抹着眼泪教训自己的女儿,用一个大木箱子装着自己不多的东西准备离开。她的女儿、安吉莉娅的新朋友也在哭,她的母亲被解雇了,因为她与雇主的女儿成为了朋友,“带坏”了未来的总督女士。
安吉莉娅唯一的朋友抽噎着,被自己的母亲打了一巴掌。她隔得远远地看着花园中呆呆坐着的安吉莉娅,突然大声喊道:“我讨厌你!我恨你!我不应该和你做朋友的!”
太幼稚的话语,但足以击穿幼稚的安吉莉娅的心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