姜芜伸手抚摸了一把他的额头,那里是流过冷汗之后黏手的冷湿。少年还裹在被子里,眨眼睛看着她,显得有点可怜的意思。想来他一直在接受神罚的惊恐之中,还为了让自己不陷入信仰不虔诚的危境,而一直自发守密,因此精神状态不佳。姜芜升起了一点爱怜之情,她那点惯常的怜弱癖幽幽从骨子里冒出来。姜芜努力放轻了声音,说道:“先睡吧,你的状态实在是太不好了。等到你再次醒来的时候,你去见女神吧?”
德卡斯特先是点了点头。他始终轻轻地喘着气,肢体柔软地倒下去,整个人都非常无力、虚弱,像是没有骨骼的动物。他的手指捏了捏盖在他身上的被子,光滑柔软的布料、里面填充着轻飘飘的羽绒。他问:“这个……东西,是从哪里被变出来的?”
“这个叫‘被子’,平常人睡眠的时候会盖着这个保暖。”姜芜挠了挠头,“是我用能力变出来的。你没有见过这个吗?哦……你才刚刚出生没多久呢。”
“……德卡斯特不需要用这样的东西保暖。如果是用来休息的话,它显然并没有我的羽毛好用。”德卡斯特打了个哈欠:“你的能力就是变这个出来?真是奇怪又没用的能力。”
“那你出来,我自己睡。”姜芜一伸手,作出要拿回什么的手势,语气无奈。
“不要。”德卡斯特理直气壮地说道。他的身上飘出一根白色的羽毛,转转悠悠,慢吞吞地飞到了姜芜的掌心。姜芜一抚摸它的绒羽,整个翅膀就爆裂而膨胀,变作了那熟悉的巨大翅膀,将姜芜整个人包裹在里面。
隔着一层直扑在脸上的羽毛,姜芜听到德卡斯特的声音隐隐约约地传来。他说:“晚安。”
在柔软温暖的触感之中,姜芜闭上了眼睛。她小声地回应了一句“晚安”,渐渐睡着了。
……
第二天姜芜醒来的时候剥开身上的羽毛,不出所料地看到了睡眠中的德卡斯特。他像是蚕蛹般被包裹着,床单被鲜血打湿,还在往外渗血。现在面对这样的状况,姜芜不会惊慌了。她只是坐在他旁边的树根上,静静地看着他的脸。
德卡斯特明显地在冒冷汗,长发黏在脸上,嘴唇张开,似乎想要痛呼而不能。他的脸颊挤作一团,显得不那么漂亮了。他的身躯微微发颤,连露出来一截的脖颈都在崩解而愈合,往外渗血。姜芜只好喊他的名字,叫他醒醒。
“德卡斯特?德卡斯特!”姜芜摇晃着他的肩膀,拍打着他的面颊。
少年的喉咙里含混不清地哼了一声,乌青的眼皮颤抖,缓慢地睁开了眼睛。他看到了近在咫尺的姜芜的脸,以及自己正在崩解流血的身体。德卡斯特艰难地笑了笑,说道:“这是正常情况。”
他挣扎地站了起来,从被血泡得黏糊糊的被单里钻了出来。那些身上可怖的伤口正在愈合。似乎身体里的气血都被血流干了一般,德卡斯特那些露出来的、没有被血浸染的光洁皮肤都白得几乎透明……或者说他本身就在变得透明。德卡斯特显然也注意到了这一点,他脸上的笑淡了一点,看向姜芜,平静说道:“按这个速度下去,不出三天,我就会彻底消失了。”
“所以更要加快速度去解决问题啊。”姜芜说,她打了个响指,心念转动,德卡斯特盖着的被单便消失了。浑身狼狈的少年从地上爬起来,用手理了理自己被濡湿的长发。他伸手划开一道门扉,说道:“我去整理一下,等我好了,我就去和你一起去见女神。”
在他即将踏入门扉之前,姜芜喊了他一声。她问:“即使没有经历天罚,你每晚都会身躯崩解,不也很痛苦吗?我想久而久之,你也会因为承受不住痛苦而死去的。”
德卡斯特的动作停了。他背对着姜芜,没有转过身来。他说:“这是我自己的问题,我没办法控制体内逸散冲突的那些碎片。其他德卡斯特不会这样的,如果我真的因此而死,我会化作碎片被回收,我接受,会有新的、更完美的德卡斯特降生。”
没有等到姜芜回答,他先一步上前,踏入门扉之中,整个人消失不见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