尤尔无疑地感受到了幸福。这是“暴食”的恶魔的天性。但她不愿意把自己的感受表现出来。这种对自我的克制正表明了她如何地抵抗着自己内心的触动。食物是一种诱惑,它象征着“外界”,而尤尔表明了自己固步自封的态度。她沉浸在自己的复仇之中,不愿意去想其他的可能性。
姜芜并不出言嘲弄尤尔对于面前的食物所表现出的沉浸与享受,她不想让尤尔感到难堪。于是在尤尔不愿意多说什么的时候,她只是保持安静,让尤尔自己思考。
又一次夜晚的喂药,尤尔离开家门,又半夜回来。
姜芜在第二天给她带来了用牛乳和糖制作出的酥糕。
又一天过去了。
姜芜给尤尔带来了用果汁调制出来的饮品。
……
如此过去七天。她们之间几乎没有交流。姜芜只是把那些现实生活中尤尔喜爱的食物带给她,看着她吃下去。她并不再提起让尤尔与自己一起离开这件事,只是不断向她展示着外界的种种。即使尤尔并不说话,但姜芜能够知道,她接受食物的动作本身就是一种肯定。无论如何,她接受了诱惑,内心便一定会产生裂痕。倘若她真正对姜芜的提议不感兴趣、不愿意,想必她也应当会严词拒绝姜芜所带来的这些东西,毕竟它们来自她拒绝承认存在的“外界”,本身就是一种冒犯;或者说,那些东西根本无法在梦境之中出现。
在第七天的傍晚,当尤尔站起来的时候,她转头看了一眼姜芜。女孩抿着嘴唇,显然有点紧张。她说:“和我一起吧。”
这句话没头没尾的,但姜芜理解了。她从善如流地拎起了装满“药”的水壶,和尤尔一起从窝棚离开,前往了麦克米伦夫人的房屋。
推开了门,尤尔将“药”统统倒进碗里。麦克米伦夫人仍然像是过往无数次那样窝在被子里,如同埋葬在雪地里。女人安静得不可思议,连呼吸声都没有。当姜芜靠近的时候,她看见了女人的脸。
麦克米伦夫人紧紧闭着眼睛。她面色是青的,嘴唇干裂,上面还有着明显是用石子划出来的小伤口。她死去了。尤尔仿佛没有意识到这一点,她用手将自己母亲的脑袋擡了起来,手指往下摁住对方的下巴,让她张开了嘴。
碗里的沙土往麦克米伦夫人的口齿中倒。只是里面原本积攒的泥沙就一路往上堆在了喉咙口,不能吞咽,此时更加没有了余裕。“药”被灌下去,又从麦克米伦夫人的口鼻之处溢出。她是真的死去了,如同一尊多孔的雕像,倒进去什么,流溢出什么。
尤尔松开了手。业已失去效用的死者的头颅、脏污的泥沙统统流在了床上。尤尔擡起头,看着始终注视着自己的姜芜。姜芜笑了笑,她问:“你愿意和我一起离开吗?”
尤尔没有说话。只是牵住了姜芜垂下去的手。
梦境破碎了,唯剩下姜芜与尤尔还在原地,其余都是一片虚无。阵法的罪孽带给尤尔的影响是“牢笼”。倘若尤尔选择始终困在复仇之中,拒绝离开自己的家庭,只愿意和母亲呆在一起,她会沉浸在复仇成功的巨大快意之中,但灵魂也因此沉睡,再也没有醒来的可能性。会有新的、更加完备的意识从她的躯体之中降生。
感受着从契约传来的、尤尔的力量。对方明显比从前更加强大了。姜芜微笑着看着盯着自己的女孩,她问:“尤尔,和我在一起之后,你快乐吗?我并不能够总是带给你幸福的生活,也没办法永远让你能够吃到那些美味的食物。”
“是幸福的。”尤尔回答:“因为我们是家人,所以不需要其他的东西来补足幸福。”